方李莉:艺术乡建的东方哲学基础

作者:艺术中国时间: 2021-10-25 15:47:11

      导言: 2021年9月19日下午,“大地之书,不止于蓝”黔东南公共艺术行动发布会暨“公共艺术与乡村振兴”论坛在北京751荣麟中心举办。本次论坛由中国网艺术中国与艺文力联合主办,来自乡建、非遗、艺术、设计、文创等领域的学者专家,围绕“公共艺术与乡村振兴”这一主题展开对话,以期为当下的乡村振兴实践带来更多经验与启迪。

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学研究所名誉所长、东南大学艺术学院特聘首席教授方李莉首先作主旨演讲。她在题为《艺术乡建的东方哲学基础》中提出近些年艺术乡建领域引人瞩目的几大现象和问题,诸如艺术乡建最热的国家为什么是日本和中国?这两个国家有何共同的审美哲学基础?中国的艺术乡建是如何形成、发展起来的,其背后的动力何在以及艺术乡建未来的路应该如何走?下面为方李莉主题发言全文。

黔东南地区 图片来源:艺文力

未来中国是什么样的中国?我认为,中国未来只有迈向绿色的、可持续发展的才会有前途。有人认为,中国的未来是城乡中国,是城乡一体化,但我认为,中国的未来应该是生态中国,在现代化的发展中,城市已经发展到了极致,遇到了瓶颈。未来能够打破这一瓶颈的只有乡村,乡村里面有中华文明的密码,也就是中华文化的基因。

不同国家的文化基因会决定不同的发展选择,西方的文化基因是城邦国家,所以它后来发展出来是工业化、商业化的现代文明,而中国的文化基因是乡村国家,如果说,人类的未来是生态文明(这里的生态文明表达的不仅是人与自然的关系,还包括人与人的关系,包括人与社会的关系,包括国家与国家的关系,都将结合成一种有机关系的新型文明)的话,这个发展的前途有可能会在中国得到最先的实践,因为生态文明最接近乡村的小型化、分散化、多样化等网络性的结构方式,其与城市的集约化、标准化、规模化是不相同的。因此,我们今天的乡村振兴也许就是让我们有机会寻找到一个绿色的、可持续发展的新的人类未来前景,因此,乡村振兴不是乡村的事情,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事情,因为其关系到的是中国未来的发展前途,甚至有可能是人类未来的发展前途。

汪莎刚才讲了一句话非常好,这句话就是:“我们谦卑的学习”,我所学习的人类学就是一个谦卑学习的学科,其向不同的文化学习,向不同的人群学习,我教学生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谦卑的学习”,当我们进入到一个新的文化语境的时候,你是不懂那个文化的,在乡村,即使是一个不识字的人,他也是他的文化的主人,你得向他学习,你不可以高傲以为你是知识分子就可以到自己不同的各种地方的文化体系中去传播一些自以为是的文化。我们面对的许多乡村和少数民族除有我们共有的文化外,还有许多我们不熟悉的地方性知识,我们的乡村振兴就是要把这些珍贵的地方性知识发掘出来为我们今天所用,在发掘的过程中首先就是谦卑的学习。当然这些只是现在已经得到了国家的重视,笼统地将其称之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因此,在乡村振兴中还涉及到了我们如何认识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何向非物质文化遗产学习。

二、问题的提出及东西方哲学中的不同审美态度

以下我讲的题目是《艺术乡建的东方哲学基础》,哲学是世界观,是价值观,审美事实上也是一种哲学价值中的选择,我们喜欢什么,我们爱什么等,都跟我们的价值取向有关系,跟我们的世界观有关系,如果我们不能解决价值观,不能解决世界观,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是美,所以我们要知道什么是美,首先要解决的是个哲学问题。

所以在今天的发言中,我首先要提出的问题就是:艺术乡建最热的国家为什么是日本和中国,这是为什么?它们的文化有哪些共同的哲学基础?当代的许多哲学问题、科学问题都是从西方开始发源的,但艺术乡建不是,它们是由日本和中国发起的,为什么是这样?日本的乡建有哪些类型,日本的类型和中国的类型有可比之处,中国的艺术乡建又是如何形成的?分为哪几类?是哪些人在积极推动?我作为一位人类学者为什么会关心和讨论这个问题,艺术乡建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首先我简单的区分一下西方哲学和东方哲学中对美的态度。在西方的哲学是美即无功利,因为无功利其是非自然的,是要与生活分离的,因此,其要把艺术品与社会生活隔离开来,放到美术馆、音乐厅里面,进行聆听、进行凝视和静观,它的精神跟自然是保持一定距离的,通过主观和客观的区分与对立,对社会进行反思和批判,所以它是一个对社会具有批判性和改造性的工具。而在东方的哲学中,是美即用,美即生活,美即诗意,美即境界,人生和社会秩序规范都在里面,其是天人合一、主客观一体,精神与自然不分离的。总结起来就是:西方的审美体验:主要是人的精神方面的变异,追求的是对个体意识觉醒的启蒙,因此偏重于“艺术感的契机”。东方的审美体验:主要是接受了来自自然体验方面的变异,其“自然感的契机”占有优势地位。

正是这样不同的艺术态度,才产生了日本和中国这样的艺术乡建的行为。

山西许村图片来源:方李莉

云南景迈山图片来源:方李莉

云南鹤庆新华村 图片来源:方李莉

中国艺术乡村建设展览 图片来源:方李莉

2019中国艺术乡村建设论坛 图片来源:方李莉

我作为艺术人类学的研究者,从2016年开始关注到艺术乡建问题,于是以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为主办单位在北戴河与当地政府合作举行了“首届艺术介入乡村建设”学术研讨会,从那儿以后我几乎每年策划和组织一场研讨会,同时,以中国艺术研究院作为主办单位,2019年在世纪坛举办了“首届中国艺术乡村建设展”,我担任策展人。邀请了渠岩、左靖、靳勒三位艺术家兼艺术乡建的实践者参展,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领导、国务院参事室的领导、农业部的领导以及人类学界的重要学者们参加了开幕式,中央电视台文化十分栏目做了系列的报道,那是中国艺术乡建第一次在国家平台上亮相。

我认为,中国的乡村振兴是中国的百年之痛,我们如何把这百年之痛变成百年以来的动力,以及如何继承和延续老一辈对乡村振兴所做的研究及实践的学术成果,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所以研讨会我请了费先生的学生们,还有费孝通先生及梁漱溟先生的后人参加。在艺术家、设计师、人类学者们的推动下,当下中国的艺术乡建得到了更加深入地开展。

七、结语与反思

对于艺术乡建的工作还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还将会面临许多要解决及要讨论的问题,如有学者提出:艺术家和建筑师“乡村”修复和建造常常会受制于个人美学趣味的绝对旨意,使复兴乡村的过程常常抽离于乡村现实甚至与乡村无关。这类抽空了乡村地域的唯美游戏,无非是庞大城市消费设计中的一环。

作为中国艺术乡建的最早实践者渠岩教授回应:他将尝试以“去艺术化”的方式对乡村社会进行文化重建,“去艺术化”包含对“艺术乡建”的批评性反思,从而杜绝脱离乡土社会文化脉络与主体诉求的“艺术乡建”。提出:“去艺术化”的艺术乡建实则是一场基于当代中国乡土文化修复的多主体实践,它是社会、文化与感知觉“三位一体”的整体实践。

我的看法是,我们可以“去掉形式主义的艺术化”,但不能“去具有东方哲学的审美语境”,因为审美不仅是一种哲学,也是一种价值理念,中国的艺术乡建之所以受到关注,其和日本的艺术乡建有共同的地方,那就是都具有东方审美哲学中的日常生活艺术化的倾向,同时也有对传统工艺价值的审美追求。但中国的当代艺术家们在进行艺术乡建时,并是像日本艺术家那样是从东方的审美意境入手的,反倒更多的是从西方当代艺术中的艺术介入社会,艺术要成为改造社会的工具这一理念入手。但在中国的民间社会已经出现了一股中国审美回归的潮流,在推动中国的文化经济朝这一方面发展,这种趋势是做艺术乡建的艺术家们需要关注的,而这次的黔东南公共艺术行动正在做这方面的探索,期望其能够继续下去。

梁漱溟先生曾认为,西方文化重在解决“生存问题”。但是当生存问题逝去后,人类“将从对物质问题的时代转入人对人问题的时代”,在转入人对人的问题的时代时中国的文化是有优势的。因此, 我们能否从艺术乡建入手,重建中国的乡村价值并以艺术的形式激活这些乡村价值,在东方审美哲学中寻找到一种更能与自然和谐,与人和谐,与社会和谐的可持续发展道路,也许是需要我们在艺术乡建中去不断思考的问题,总之,中国艺术乡建的理论和实践都还在建构与完善之中。

黔东南的大地之书项目的主题是公共艺术行动,其将行动作为关键词,强调的不是作品而是行动和过程,这是比较符合东方哲学中的“美与用”的观念的,如果说西方民族更注重的是理论总结,东方民族则更注重的是实践的体验。中国古代没有艺术家的概念,但几乎所有的文人都是艺术家,因为他们最注重的就是“修身”,在这样的过程中几乎每个人都会琴棋书画,他们就是艺术生活化的实践者,我想未来在更高的社会发展层次中,这也许会成为一种让人得到全面发展的一种新追求。

作为一名人类学学者,我最希望的是,人们以乡村振兴为入口,以东方审美哲学为基础,在艺术的行动中找到一种更能够与自然和谐、与人和谐,与社会和谐的可持续发展道路。这也是需要我们在艺术乡建当中需要思考的问题,总之这样的思考和理论还在进行当中,没有结论,没有说哪个模式就是一定典范,因为不同的地方性知识是不一样的,但是需要找到一个共同的哲学基础和发展理念,这是需要不断探讨和完善的。

(本文由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原所长,东南大学艺术学院特聘首席教授,艺术人类学与社会学研究所所长方李莉在主题发言的基础上整理修改而成,文章已获方李莉本人授权发布。文中图片由艺文力、方李莉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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