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柜计划——一位人类学者眼中的乡村振兴_ 艺术中国
陈晓阳,过去十年主要从事人类学研究与社会参与式艺术实践,她的项目及作品多以被遮蔽的社群历史与现实展开,曾在广州的城中村及郊区山村与志愿者组织、教学机构和公益组织合作,用在地展览和研究性写作等方式持续展开关于华南文化性的研究与再造工作。陈晓阳有着艺术家和人类学者的双重身份,这使得她的项目既美丽优雅,又有着学者的缜密严谨。
近日,在深圳华•美术馆举办的“另一种设计”展中,陈晓阳和源美术馆团队向观众展示了几件古雅多彩的角柜,这是他们在广东乐明村实践的“角柜计划”展示部分。通过陈晓阳对角柜的叙述,观众了解到了角柜背后被遮蔽的乡村系统以及“角柜计划”的详情。艺术中国记者对陈晓阳做了独家专访。
角柜计划
角柜主人黄婆婆 (图片版权:源美术馆)
艺术中国:为什么这个村子会有这么漂亮的柜子呢?
陈晓阳:我们也是顺着这个问题找到了角柜的主人黄婆婆,黄婆婆告诉我们,这是八十年代中期她大儿子结婚时候请娘家弟弟帮做的柜子,用的木头是自家山上的杉树,砍下来切成板材晒干,再做成柜子。当时这个柜子中间曾用来放电视机,还会在上下层放一些酒或剩菜、糕点什么的,下面用来储物,就像现在的餐边柜。那时在村里,这是个比较常见的家具。
杉树壁画细节 (图片版权:源美术馆)
艺术中国:为什么中国人的手工家具会慢慢消失?
陈晓阳:因为八十年代之后,大规模的工业化家具厂开始出现,到处都是家具城,工业生产的家具价格相对比较便宜,购买也很容易,不用长时间等待。和机器大生产相比,乡村木工在制作的速度和价格上都没有什么优势,而且木工们发现去城里打工做装修工人比作木工赚钱更容易,随后作为手工艺的木工技术就慢慢冷落下来。
村民家里收藏的老工具 (图片版权:源美术馆)
艺术中国:按现在说法就是定制家具,太奢侈了!
陈晓阳:是的,非常非常奢侈!现在谁会请一位设计师到家里,好酒好菜伺候着,按你家要求设计制作呢?那个时间成本已经无法估量了,还有本次展览中展示的木工工具,里面有很多复杂剖面的线刨,木工师傅可以用这些工具做出各种富有趣味与装饰感的家具纹样,包括涂装这个角柜的色粉也是矿物的,现在都不太容易找到了。
小马宝莉版角柜 兔医生订制 (图片版权:源美术馆)
艺术中国:这次展览中几个柜子样式相同,但颜色各异,他们都是谁设计的?
陈晓阳:我们有很多设计图,这次带来的是已经做出来的四款新柜子,是雷华老师用实木手工制作出来,我们用德国环保覆盖色木蜡油涂装的。这件是樊林老师定制的,她是我们项目的观察和研究者,当时我带樊老师去村里发现的柜子,她也觉得很惊艳,甚至觉得它很“弗里达”,后来樊林老师提供了一张弗里达穿着墨西哥服装的照片给我们,设计师就根据那个配色设计出这个款式。我自己定制了一件青铜色和金色的柜子,源于我的一件青铜作品“空城纪”,除了青铜色涂装,还贴有98k的纯金箔,这种配色通常在制作传统神像佛像采用的工艺,很有戏剧性。那一件是依据银坎保老师的行为作品图片上玻璃折射的光谱色彩设计的。还有一个角柜是我女儿定的,她很喜欢动画片小马宝莉,我们请设计师通过色彩分析套在角柜上面,希望孩子们也可以参与进来,让大家了解做公益也可以很有趣,这两天大家的反馈里倒是这个卡通配色的柜子最受欢迎。
角柜技术研讨 (图片版权:源美术馆)
艺术中国:是否可以理解为,城市兴起的木工活动是我们对过去物品和传统工艺价值的再认识?
陈晓阳:我们看到一个趋势,现在国内爱好木工的城市人越来越多。不只是中国,国际上也出现很多反思手工艺DIY的潮流,近十年来在美国有一个maker movement,逐渐演变为越来越多的爱好者,很多爱好者家里的车库里被改成木工房,里面有很多木工工具,这些白领们闲暇时间就会在家做木工,像做园艺一样缓解高速的城市生活带来的压力。手工具有很强烈的自然属性,天然带着安抚和慰藉的功能,人在手工中获得愉悦不是光靠身体,通过物与自然重新连接,而且人本身有生物性的一面,决定了当我们抚触到木料时从内在涌现的温暖而愉悦感。
乡村计划与教学
龙眼驻地计划开幕 (图片版权:源美术馆)
艺术中国:在“源美术馆”计划之前您还有“南亭研究”,当时引起了很多关注,这是一个什么项目?
陈晓阳:在我读人类学博士的学习过程中,曾和几个媒体的朋友一起发起了一个志愿者项目“蓝田计划”,最初我们是想让年轻人对广州本地的文化和乡村社区有兴趣,就带领他们一起去发现七八百年历史的沥滘村,当时也是用在地展览的方式宣传的,这个项目志愿者不拘泥于某个学科或专业,很多作品都呈现了城市化进程中珠三角传统村落的困境与危机。这个项目被媒体报道后反响非常好,对于专业教育而言也很有意义,因此我们学院雕塑系就决定引入本科教学,我借用博伊斯的社会雕塑理论衔接到雕塑系的教学架构中,以“南亭研究“为主题进行了多年教学,强调在地调研发现真问题再讨论及传播,之后这个课程就一直延续到现在。
一起准备创作材料的乐明村民 (图片版权:源美术馆)
艺术中国:您说的方法具体指什么呢?
陈晓阳:这种方法可能是将社区中的问题意识和被忽略的资源打开,找到把人、社区、生态、生产和经济都连接起来的方法,这里面有些关键的“物“很重要,这个也得益于人类学对社区和社群的理解。
人类学与城乡文化公益
艺术中国:陈老师,你是雕塑艺术家,怎么想到要去做人类学研究?
陈晓阳:因为90年代以后,国内雕塑家进入一个“黄金时代”,很多来自各地政府和公共机构的委托,创作各种城市公共雕塑,那时候我也做过很多公共委托项目。这些城市雕塑通常坐落在城市规划里的公共空间里,例如一些城市的公共建筑、广场,中间缺个摆设,就请雕塑家来做个雕塑,做的内容一般是这个城市的历史人物、神话传说、著名特产等,有些时候还有一些比较空洞的抽象雕塑,这些作品和当地社区生活并没有直接关联,再加上有些官员的审美修养非常有限,我们的工作通常只是推荐一下哪个形状好看些,适用哪种石头、铜或不锈钢的材料,完全没有办法用艺术为公众创造一种公共生活。
艺术中国:因为城市雕塑的问题,由此你萌发了对人类学的兴趣?
陈晓阳:也可以说是我在创作公共雕塑的实践中遇到了问题,试图从其他学科寻找突破口。就算我们是做公共雕塑的艺术家,可是也无法参与决定自家街口的空间景观,很多城市雕塑那么难看,但却岿然不动地放在那儿,没有任何商量讨论的可能,这是有问题的。所谓的公共雕塑、公共艺术,是不是只能以这样的形式出现?顺着这些问题,我开始阅读公共空间理论,慢慢接触了一些人类学家,我觉得人类学也许能把我原有知识系统串连起来。之后我碰到我的导师邓启耀教授,他正好也一直想招收有艺术实践基础的博士,后来我考上就开始了人类学领域的学习和研究。
艺术中国:你曾说人类学和艺术有非常大的差异,它主要有什么特点?
陈晓阳:我在学习人类学最初三四年时间里非常辛苦,因为艺术创作是对感知、感觉、表达系统的探索,不完全依赖理性工作。虽然人类学在人文社科学科里还属于创造性的一种写作,但是人类学的主要研究目标依然是去发现人类及其不同文化中普遍性、结构性的规律。所以我需要在理性和感性间反复切换,刚开始时的确很难适应,就像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互相打架。人类学是社会科学,人类学家通常以某个社区或者群体为观察对象,通过对某个群体的特殊或常态性文化结构去发现人性深层的不变的那个部分。大家比较熟悉的《菊与刀》就是关于日本文化性研究的的作品,人类学的作品很多,但是通常是学术著作,大众接触就比较少。
参与2016年驻地计划的艺术家们 (图片版权:源美术馆)
艺术中国:你们的项目计划最终目是扶贫乡建?
陈晓阳:乡建是个缺乏主语的模糊概念,我们的工作不那么简单,我们要建设的重点是人而不是乡,我们不只希望乡村中弱势的村民们改变,更希望改变城里人对乡村有具体的认知,改变对乡土社会的刻板印象。我们不只是去帮助他们,很多时候在当地工作时会发现,乡村也在帮助我们找到了一些久已忘怀的物与文化,所谓“礼失求诸于野”。
龙眼工坊航拍图 (图片版权:源美术馆)
艺术中国:你觉得乡村最缺少的是什么?
陈晓阳:我感觉乡村里缺的还是教育,并不仅仅是儿童教育,跟读大学相比乡村可能更缺乏面向成人的技术教育。因此我们会以环保的手工艺来尝试一些技能性教育的可能性,在技艺交流中,将各种事物与各种诉求关联起来,这个判断的来源是人类学视角中非常重要的整体观,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开玩笑时会说人类学家是拔着自己头发站在地球上空看世界的人。
艺术中国:你有多重的身份,人类学家、艺术家、教师,你更看重哪一个?
陈晓阳:我觉得都很重要,现在可以无缝衔接了。
(受访人:陈晓阳 采访人:刘鹏飞 录音整理:王雅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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