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文明交融与互鉴:香港故宫特展“流动的盛宴”
凤首壶 唐(618–907年)三彩釉陶 图片来源: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
丝绸之路上的饮食交流透过唐代“凤首壶”和“骆驼”的呈现而跃然眼前,生动再现了丝绸之路上商队携带葡萄酒和香料的熙攘情景。执壶作为一种带把手与流口的器皿,在西方世界起源较早。从罗马时期到伊斯兰时代,这类器形广泛流行于中亚、西亚地区,后经丝绸之路传入东亚,在中日两国被称作"胡瓶"。正是这种外来器物的传入,催生了唐代陶瓷的一系列创新器型,包括极具特色的凤首壶、花口执壶及盘口执壶等新样式。
角形杯 唐(618–907年)三彩釉陶 摄影:张渤婉
缠枝菊莲纹盘 江西景德镇御窑厂明永乐(1403‒1424年)青花瓷 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展览通过丝绸之路讲述了唐朝的瓷器故事,而外销瓷的全球化叙事则在明代徐徐展开。中国青花大盘在元明时期成为畅销中东的外销瓷精品。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宴饮画卷生动展现了这些瓷盘的实用场景:宾客们环坐在低矮圆桌旁,共享着盛放在中国青花大盘中的丰盛佳肴——鲜美的烤肉、时令蔬菜、香气四溢的烩肉饭,以及精致的水果甜点。这些直径常达40厘米以上的大盘也带来了中东地区的共餐习俗,成为当时跨文化贸易的见证。
我们不禁思考:中国工匠如何根据中东市场需求调整图案设计?展览并未止步于审美比较,而是进一步引导观众思考纹样背后的文化适应(Cultural Adaptation)现象——如何转化为目标受众更为熟悉的文化形式,从而提高作品在异国语境下的接受度和易理解性。
器物之美:饮食文化的艺术升华
器物之美,恰似一曲跨越千年的文明交响——波斯银壶的曲线与大唐金杯的纹饰在此共鸣,吐蕃角杯的奔放与江南青花的柔美在此对话。这些器物不仅是静态的展品,更是流动的文明使者:它们身上镌刻着粟特工匠的巧思、阿拉伯商旅的足迹、大唐匠人的创造,在丝路的驼铃与海洋的波涛间完成了审美的嬗变。每一道釉彩的流淌、每一处雕刻的转折,都诉说着文化相遇时的碰撞。
作父丁尊上的铭文 西周(公元前1100–公元前771年)青铜 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展览通过多角度的灯光设计,让观众得以细致观察器物的纹饰细节,感受其神圣性与权威性。
綯纹豆 战国(公元前475–公元前221年)青铜 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战国青铜器"綯纹豆"诉说着近三千年来的礼乐风华。这件原本盛放腌菜、肉汁的食器,在商周工匠的锤铸下升华为礼器——修长的柄足托起圆润的盘体,形成天圆地方的宇宙隐喻。当我们在展柜前驻足,看到的是青铜的厚重,更是周代"藏礼于器"的智慧:它从日常中升华,在仪式中圣化,最终跨越时空而来,以其流动的线条向现代观众展示着中国古代"器以载道"的造物哲学——最美的器物,永远是功能与精神的双重结晶。
根据《说文》:“丰,豆之丰满者也”,一些学者进一步解释为“丰”(繁体字:豐)字是豆上放两串肉的象形;而“礼”(繁体字:禮)字亦从“丰”,可见饮食器具对汉字的创造和发展带来的启发。古人视角的器物之美也包含了启迪心灵、增长智慧的意味。
夔龙柄葵花式杯 宋(960–1279年)白玉 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造物有灵,物我共生。人们从青铜礼器构建的神圣性中感受美,在功能赋予器物美感的朴实观念中思索美,由汉字的发展演变中理解美,当然也从富饶充沛的自然中提炼美。“夔龙柄葵花式杯”巧妙融合宋代“好古”风尚与创新工艺:杯身“教子升天”纹饰是宋代开始流行大龙带领小龙主题,纹饰构图疏密有致,大龙小龙的互动充满韵律感。螭龙把手承袭上古青铜器传统又赋予新意,与杯身形成虚实对比。杯身花式造型柔美流畅,是宋人对自然形态的诗意提炼,展现了宋代典雅含蓄、自然天真的审美追求。这件作品既是对古代美学理想的致敬,又是宋代工艺"师古而不泥古"传承手法的写照。
游宴与雅集:饮食的社交性与身份建构
本次展览也从饮食社交与身份建构的维度,精彩呈现了中国传统宴饮文化的深层意涵。丁冠鹏《夜宴桃李园图》通过文人雅集的场景,展现了士大夫阶层以诗酒会友构建的身份认同;刺绣作品“赤壁夜游图”以苏轼典故为媒,诠释了文人透过社交活动纾解胸怀的生活方式;象牙雕刻“船”中精致的水上宴饮场景展示了流动空间中的社交属性;而“海水龙珠纹提匣”的宫廷纹饰与实用功能,则直接体现了器物在彰显社会地位中的符号价值。这些作品共同揭示:在中国传统社会,宴饮文化通过空间设置、食材选择、器用规制等精心设计,成为身份确认与社会关系维系的重要场域,其背后隐含了一整套社会编码系统。
赤壁夜游图 清乾隆(1736‒1795年)刺绣、轴 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苏轼(1037‒1101年)被贬黄州后,两次与友人游览赤壁,并创作了两篇《赤壁赋》。《赤壁赋》一文提到“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后赤壁赋》则载与友人“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
社交剧场从不缺乏或喜或悲的情绪酝酿。雅集固然让文人愉悦徜徉其中,而游宴则蕴含了参与者不可言说的心绪滋味。《赤壁夜游图》以一幅刺绣的山水长卷,再现了苏轼笔下那个充满哲学意趣的赤壁之夜。宛如一场流动的视觉诗歌——画家通过留白的江面与朦胧的山影,将观者的视线引向画面中泛舟的文人,他们或坐或立,在月色与波光的交织中,完成了历史与自我的双重对话。观者的目光随着江水的起伏而游走,仿佛亲历了那个“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夜晚。
海水龙珠纹提匣 清乾隆(1736–1795年)剔红漆器 图片来源: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
“海水龙珠纹提匣”以剔红工艺制成,上雕云龙纹,内有大小不一的抽屉,用作盛装茶壶、茶碗、茶叶罐、茶盘等。匣上有提梁,便于携带。设计造型既满足饮食的流动性,也体现出士大夫的优雅姿态。
多宝匣组装于清代(1644–1911年)匣:金漆;内含文物:玉器、玛瑙、蜜蜡等 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流动的盛宴——中国饮食文化”特别展览 图片来源: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
“流动的盛宴——中国饮食文化”特别展览 图片来源: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
无疑,饮食是一个博大的命题,包含了农业生产,烹饪技艺,风俗习惯,也间接投射了美学、哲学和艺术的广泛思考。同时,作为生活美学的组成部分,如何吃、吃什么、怎么吃是每个人必须解决,又有各自独特选择的一道题目。
美学家蒋勋说,生活美学最重要的是体会品质。因此说,饮食对品质的考量无处不在。本次展览的110件珍贵文物告诉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深谙生活美学的哲思。在食器的形体、纹饰和色彩中看到美;在宴会的风俗、气氛和场景中感受美。在饮食的命题上,“美”真正实现了实用性的兼容。在与食物有关的方方面面去感受品质,这是古往今来中国人共有的意趣。
“流动的盛宴“特展以器物为钥匙,为我们开启了一扇通往千年饮食文化的大门。这些静默的青铜食器、温润的瓷盏、华美的食盒,不仅是古人宴饮生活的见证,更承载着礼仪、情感与智慧的流动基因。展览虽以“盛宴”为名,却不止于味觉的狂欢——它让我们看到,一器一物之间,蕴藏着文明的密码;一饮一啄背后,流淌着历史的深意。它们似乎提醒着我们:真正的盛宴从不因时间而散场,它将在每一次对器物的凝视、对传统的回望中重生,成为跨越时空的永恒对话。
海明威在回忆录《流动的盛宴》(A Moveable Feast)中写道:“春天一到,即使是虚假的春天,一切忧虑随即消散。”这份对美好时光的珍视,恰与“流动的盛宴”特展遥相呼应。在春天里,不妨走进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赴一场穿越时间的文化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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